金陵酒肆留别

　　柳絮【xù】飘飞【fēi】的时节，江南水村【cūn】山郭【guō】的一家【jiā】小酒店里，即【jí】将离开金陵的【de】诗【shī】人【rén】，满怀【huái】别绪。骀荡【dàng】的春风，卷起了垂垂【chuí】欲下的【de】杨花，轻飞乱舞，扑满店中【zhōng】；当垆的姑【gū】娘，捧出新压榨出来的美酒，劝客品尝【cháng】。这里，柳絮【xù】濛濛，酒香郁郁【yù】，扑【pū】鼻而来，也不知是酒香，还是【shì】花【huā】香。这【zhè】么一幅令人陶醉的春光春色的画面，该用许多笔墨来表【biǎo】现。此诗只【zhī】“风吹柳花满店【diàn】香”七字，就将【jiāng】风光【guāng】的骀荡，柳絮的精【jīng】神【shén】，以及酒客沉醉【zuì】东【dōng】风的情调，生动自然【rán】地浮现【xiàn】在纸面之上；而且又极洒脱超逸，不费半分气【qì】力，脱【tuō】口而出【chū】，纯任【rèn】直观，于此，充【chōng】分显示了李白【bái】的才华。

　　“风吹柳花满店香，吴姬压酒劝客尝。”

　　和风吹着柳絮，酒店里溢满【mǎn】芳【fāng】香；吴姬捧出【chū】新【xīn】压的美酒【jiǔ】，劝【quàn】客品尝。“金陵”，点【diǎn】明地属【shǔ】江南，“柳花”，说明时当暮【mù】春【chūn】。这是柳烟【yān】迷蒙、春风沉醉的【de】江南三月，诗【shī】人一走【zǒu】进店【diàn】里，沁人【rén】心脾的香气就扑面【miàn】而【ér】来。这一“香”字【zì】，把店内店外连【lián】成【chéng】一片。金陵古属【shǔ】吴地【dì】，遂称当地女子为“吴姬”，这里【lǐ】指酒家女。她满【mǎn】面春风，一边压酒（即压酒糟取酒汁），一边笑语殷勤地招【zhāo】呼客人。置【zhì】身其间【jiān】，真是如沐春风，令人【rén】陶醉【zuì】，让人迷恋【liàn】。

　　这【zhè】两句写出了浓浓的江南【nán】味道【dào】，虽然【rán】未【wèi】明写店外，而店外“杂花【huā】生树，群莺【yīng】乱飞”，杨柳含烟【yān】的【de】芳菲世界【jiè】，已依稀可【kě】见。此时，无论是【shì】诗人还是读者，视觉、嗅觉、听觉【jiào】全都调【diào】动起来【lái】了。

　　“柳【liǔ】花”，即柳【liǔ】絮，本来无所【suǒ】谓香，但【dàn】一【yī】些诗人却闻到了，如传【chuán】奇“莫【mò】唱【chàng】踏阳春，令【lìng】人离肠【cháng】结。郎行【háng】久不【bú】归，柳【liǔ】自飘香雪。”“香”字的使用，一则表明任何【hé】草木【mù】都有【yǒu】它微妙的香味，二则这个“香【xiāng】”字代表了春之气【qì】息，这不但活画【huà】出一种【zhǒng】诗歌意【yì】境，而且为下文的酒香【xiāng】埋下伏笔。其实【shí】，对“满店香”的理解完全不必【bì】拘泥于“其【qí】柳花【huā】之【zhī】香”，那当【dāng】是春风吹来的花香，是泥土草【cǎo】木的清香，是美酒飘香，大概还【hái】有“心香”，所谓心清闻妙香。这【zhè】里的“店”，初看不知何【hé】店，凭仗下句【jù】始明了是【shì】指酒店。实在也【yě】唯有酒店中的柳花才会香，不然即使是【shì】最雅致的古玩书肆，在情景的协【xié】调上，恐怕也还当不起【qǐ】“风吹柳花满【mǎn】店【diàn】香”这七个【gè】字【zì】。所以这个“香”字初看似觉突兀，细味却又感【gǎn】到是那么妥贴。

　　“金陵子弟来相送，欲行不行各尽觞。”

　　金【jīn】陵的一群年轻人来到这里，为诗人送行。饯行的【de】酒啊，你【nǐ】斟【zhēn】我【wǒ】敬，将要走的和不【bú】走的，个个干杯畅饮。也有人认为，这是说相【xiàng】送者【zhě】殷勤劝酒，不【bú】忍遽别；告别者【zhě】要走又不想走，无【wú】限【xiàn】留恋，故【gù】“欲行【háng】不行”。

　　李白此行是去扬州。他后来在《上安州裴长【zhǎng】史书【shū】》说：“曩昔东【dōng】游维扬，不逾一【yī】年，散金【jīn】三十余万【wàn】，有落【luò】魄公子【zǐ】，悉【xī】皆济之。此则【zé】白【bái】之轻财【cái】好施也【yě】。”李白性格豪爽，喜好交游，当时【shí】既年轻富有，又【yòu】仗义疏财【cái】，朋友自是不少【shǎo】。在金陵时也当如此。一帮朋友喝【hē】酒【jiǔ】，话【huà】别，少年刚肠，兴致【zhì】盎然，没有伤别【bié】之意，这也很符【fú】合年轻人的特点。“尽【jìn】觞”，意思【sī】是喝干杯中酒。“觞”，酒器。

　　“请君试问东流水，别意与之谁短长？”

　　金陵【líng】一行，诗人是快乐【lè】的【de】。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节，一个让人【rén】留恋的地方，诗人却要走了。面对美丽【lì】的江南风【fēng】物和朋友们的【de】盛情【qíng】挽留，诗人依【yī】依不舍，他在【zài】想：怎【zěn】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无【wú】限惜【xī】别之情【qíng】呢？也许饯别的酒【jiǔ】店正面对大【dà】江，诗【shī】人顺手【shǒu】一指，以【yǐ】水【shuǐ】为喻：“请你【nǐ】们【men】问问那东流的【de】江水，离情别意与它相比究竟谁短【duǎn】谁长？”

　　情感是【shì】抽象的，即使再深【shēn】再【zài】浓，也看不见摸不着【zhe】；而江水是【shì】形【xíng】象的，给【gěi】人的印象是【shì】绵绵不绝。但诗人不是简【jiǎn】单的相喻，而是设问比较【jiào】，迷迷茫【máng】茫地，似收【shōu】而未【wèi】收住，言有尽【jìn】而意无穷，给人以想象【xiàng】的空间。采用这【zhè】种表现手法，李白可能受到前人的启发，如谢朓【tiǎo】就写过“大【dà】江流日夜，客心悲未央”，但【dàn】李白【bái】写【xiě】得更加【jiā】生动自然【rán】。与“桃花潭水深千【qiān】尺，不及汪伦【lún】送我情”有异【yì】曲同工之妙。

　　此【cǐ】诗构思巧妙。首【shǒu】句【jù】”风【fēng】吹【chuī】柳花【huā】满店香【xiāng】“，是阒无一人的境界，第二句”吴姬【jī】压酒劝客尝【cháng】“，当垆红粉遇【yù】到了【le】酒客，场面上就【jiù】出现【xiàn】人了，等到“金陵子弟”这批少年一涌而【ér】至时，酒【jiǔ】店【diàn】中【zhōng】就更热闹了。别离【lí】之际，本【běn】来未【wèi】必有心饮【yǐn】酒，而吴姬【jī】一劝，何等有情，加上【shàng】“金陵子【zǐ】弟【dì】”的前来【lái】，更【gèng】觉情【qíng】长，谁也不愿【yuàn】舍此而去。可是偏偏要去【qù】，“来【lái】相【xiàng】送【sòng】”三字【zì】一折，直是在上【shàng】面热闹场面上泼了【le】一盆冷水，点出了从来热闹【nào】繁华就是冷寂寥落的【de】前奏。李白要离开金陵了。但是，如此热辣【là】辣的诀舍，总不能跨开大步就走吧【ba】。于是又转为“欲行不行各尽觞”，欲行的诗人固陶【táo】然欲醉，而不行的相送者也各尽【jìn】觞，情意如此之长【zhǎng】，于是落出【chū】了“请君试问东【dōng】流水，别意与【yǔ】之谁短长【zhǎng】”的结【jié】句，以【yǐ】含蓄的【de】笔法，悠然无尽地结束了这一首抒情【qíng】的短歌。

　　很多人写离别【bié】，大【dà】多少不了言愁，所谓“离愁【chóu】别绪”。然而，李白这首诗中连一点愁的【de】影【yǐng】子都不【bú】见，只有别意。诗人正值青春华茂，他留别的不是【shì】一两个知己，而【ér】是【shì】一【yī】群青年朋友。这种惜别之情在【zài】他写来【lái】，饱满酣【hān】畅，悠扬跌宕，唱叹而【ér】不【bú】哀【āi】伤，富【fù】于青春豪【háo】迈、风流【liú】潇洒【sǎ】的情【qíng】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