剔银灯·与欧阳公席上分题

　　此词副题【tí】是“与欧阳公席【xí】上分题”。范仲淹为什【shí】么【me】要向欧阳修倾吐衷肠【cháng】呢【ne】？原来【lái】欧阳【yáng】修早就是范仲淹政治上【shàng】的知【zhī】音。仁宗时【shí】“景祐党争”，欧阳修就坚定的站在【zài】范仲淹一边【biān】。时以【yǐ】吏部【bù】员外郎任开封府【fǔ】的范仲淹耿介正【zhèng】直，容不【bú】得权相吕【lǚ】夷简【jiǎn】擅权市恩，便【biàn】向【xiàng】仁宗上《百官【guān】图》，又上《帝王好【hǎo】尚论》等四【sì】论，批评朝政。切【qiē】中要害的疏论【lùn】激怒【nù】了吕夷简。他反诉仲【zhòng】淹“越权言【yán】事，荐引朋党【dǎng】，离间君臣【chén】”。宠信吕相的仁【rén】宗【zōng】将仲淹贬【biǎn】黜出京，当时【shí】余靖等正直朝臣上疏【shū】替范仲淹申辩，而谏官高若讷却讨好吕夷简【jiǎn】，说范应当贬官。欧阳修痛恨谏官高【gāo】若讷为了【le】自己的高【gāo】官厚禄，竟不分是非【fēi】，行为卑【bēi】鄙，于是写【xiě】了《与高【gāo】司【sī】谏书》，斥其一味迎合权相是落井下【xià】石，是不知【zhī】人间【jiān】有羞耻二字【zì】。欧阳修也因此被贬夷陵。政治上的【de】风雨磨【mó】难，高尚【shàng】人格的互【hù】相【xiàng】吸引，革新朝政的共【gòng】同追【zhuī】求，使范欧二人最终成【chéng】为【wéi】相濡以沫的盟友。宋仁宗庆历三年，范仲淹推行新政，反对者攻击改革派引用【yòng】朋党【dǎng】。此时已奉调回京的欧阳修任谏官，为了回【huí】击反对派的无端指责，支持庆历新政【zhèng】，又写下了著名【míng】的《朋党论》。可见范仲淹和欧【ōu】阳【yáng】修志同【tóng】道合、同仇敌忾。

　　此词大约【yuē】写于这几【jǐ】年【nián】二人在【zài】朝共事【shì】同【tóng】受打击【jī】之时【shí】。新政失败，共同的遭遇【yù】，共同【tóng】的感情【qíng】，使他们自然产生相似的感受。弄清了这一点，再来读【dú】这首词，读【dú】者就恍然大【dà】悟了：原来，它【tā】是【shì】词人因毕生为之【zhī】奋【fèn】斗【dòu】的政治理想破灭之【zhī】后极度失望、苦闷乃至【zhì】沮丧的反映。在心头郁积已久的愤懑总得【dé】找【zhǎo】个【gè】宣泄的出口吧？于是【shì】，愤激之时，酒酣耳热，对着同【tóng】遭厄运的老朋【péng】友发发牢骚，说【shuō】说醉话，有何不可？

　　其实，这首词固然宣泄了【le】词人的愤懑，但【dàn】也折射出了他【tā】内心时不我【wǒ】待的焦灼。这与李白那首著名【míng】的《将进【jìn】酒【jiǔ】》非常相似。“人【rén】生得意【yì】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……钟鼓【gǔ】馔玉不足贵，但愿长醉不复【fù】醒【xǐng】。古来圣贤【xián】皆寂寞，惟有饮者留其【qí】名。”李白被“赐金放还”后八年仍未找到出路，于是在此诗中借【jiè】题发挥，尽情倾【qīng】吐郁【yù】积【jī】在胸的不【bú】平之气。李白的恃酒放旷并【bìng】不说明他就此沉沦【lún】，即便【biàn】是这首诗亦流露了施展抱负的【de】愿【yuàn】望，“天生我材必有用”，何【hé】其自信！但【dàn】人生【shēng】苦短，“君不见【jiàn】高堂明镜悲白发，朝如青丝【sī】暮成雪”，现【xiàn】实无【wú】情徒【tú】唤【huàn】奈何。范仲淹同【tóng】样【yàng】如此，“人世都无百岁【suì】。少【shǎo】痴騃、老成尪悴。只有【yǒu】中间，些子少年”，能够【gòu】干一番大事的年【nián】华太少了，哪里禁【jìn】得起【qǐ】几番【fān】蹉跎？于是，借酒浇愁，抒发其时【shí】光易【yì】逝、壮【zhuàng】志难酬的感情就很【hěn】自然了。

　　从思想上来【lái】说，范仲淹【yān】的这种感情是有其深刻渊源【yuán】的【de】。儒家的积极用【yòng】世【shì】是其思【sī】想【xiǎng】主流，不仅如此，他【tā】还出入佛老【lǎo】，精研三教经典，力求会通【tōng】而经世致用【yòng】。这种海纳百川的学【xué】术视野，使其【qí】作【zuò】品【pǐn】博大精深，异彩纷呈，而老庄清净无为、随【suí】遇而【ér】安的思想也是【shì】他迭遭打击时能够【gòu】舒缓压力【lì】的精神避难【nán】所【suǒ】。在这点上，李、范二人是相似的【de】。再说，在当【dāng】时【shí】，文【wén】人们普【pǔ】遍认为词是娱情遣兴的“小道”、“末【mò】技”，范【fàn】仲淹有时亦未能例【lì】外【wài】，与【yǔ】老朋友【yǒu】一【yī】起喝酒聊【liáo】天时，就不免戏作小词了。应该【gāi】说，这几句亦真亦幻【huàn】的牢骚话倒显示了他作为一个平常人【rén】的本色【sè】，使得他可亲可近。

　　当【dāng】然，范仲淹身处逆境，失意惆怅【chàng】乃至发【fā】牢骚【sāo】，并不意味【wèi】着【zhe】他永【yǒng】久的消沉【chén】。庆历【lì】六年，贬谪到邓州，摆脱【tuō】了朝党【dǎng】纷争，暂时卸去了【le】烦琐的【de】朝政和边防重任【rèn】的范仲淹【yān】，度过了三年【nián】难得的惬【qiè】意时光，他营造百花洲，重修览秀【xiù】亭，始【shǐ】终【zhōng】把关【guān】怀民生疾苦放在首位，赢【yíng】得了【le】邓州【zhōu】人民的衷心爱【ài】戴。同时，迎来了一【yī】生中最重要的一次【cì】创作【zuò】高潮，千古杰作《岳阳楼【lóu】记》及【jí】许多著名诗文都写于此时。这表明，范仲淹已经走出了苦闷、沮丧的【de】阴影，已经做到【dào】了“不【bú】以物喜，不【bú】以己【jǐ】悲”。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始终是他毕生的追求。这才是立体的【de】、全面的范【fàn】仲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