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磵驿晓思

　　在五【wǔ】、七【qī】言绝句中，五绝较为近古；前人论五绝【jué】，也每以“调古”为上乘。温庭【tíng】筠这首五【wǔ】绝，却和崇尚真切、浑朴、古澹的【de】“调古”之作迥然【rán】有【yǒu】别【bié】。它的意境和风格都【dōu】更接近于词，甚至不【bú】妨说它就是一种词【cí】化【huà】的小诗。

　　碧【bì】磵驿所在不详，据次【cì】句可知，是和诗人怀想的“楚国”相隔遥远的一所山间驿【yì】舍。诗【shī】中【zhōng】所写【xiě】的，全是清【qīng】晨梦醒以后瞬间的情【qíng】思和感受。

　　首句写旅宿者清晨刚醒时恍【huǎng】忽迷【mí】离的情【qíng】景【jǐng】。乍醒时【shí】，思绪还【hái】停留在刚刚消逝的梦境中，仿佛还在继续着昨夜的残【cán】梦。在【zài】恍【huǎng】忽迷离中，看到【dào】孤灯【dēng】荧【yíng】荧，明灭【miè】不定，更【gèng】增【zēng】添【tiān】了这【zhè】种恍在【zài】梦中的感觉。“残梦”，正点题内“晓”字，并【bìng】且透出【chū】一种迷惘的意绪。不用“孤【gū】灯”而用“香灯”这种绮丽的字面，固【gù】然和诗人【rén】的喜作绮语有关，但在这里，似有暗示梦境的内【nèi】容性质的意味，且与全诗【shī】柔婉的格调【diào】取【qǔ】得统【tǒng】一。“香灯”与“残【cán】梦”之间，着一“伴”字，不仅透露【lù】出旅宿者的孤【gū】孑【jié】无伴，而且将【jiāng】夜梦时【shí】间无形【xíng】中延长【zhǎng】了，使读者从“伴残梦”的【de】瞬【shùn】间自然联想到整个梦魂【hún】萦绕、孤灯相伴的长【zhǎng】夜。

　　次【cì】句忽然宕开，写【xiě】到“楚国在天涯【yá】”，似乎跳跃很大。实际上这一句并非【fēi】一般的【de】叙述【shù】语，而是【shì】刚醒来的旅人【rén】此刻心中【zhōng】所【suǒ】想，而这种怀想又和【hé】夜来的梦境有【yǒu】密切关系【xì】。原【yuán】来旅人夜来梦魂萦绕【rào】的地方就是远【yuǎn】隔天涯的“楚国”。而【ér】一【yī】觉【jiào】醒来，惟见空室孤灯，顿悟此身仍在山驿【yì】，“楚国”仍远在【zài】天【tiān】涯，不觉【jiào】怅然若失。这真是山驿梦【mèng】回楚国远【yuǎn】了【le】。温【wēn】庭筠是太原人，但在江南日久，俨然以“楚国”为【wéi】故【gù】乡。这首【shǒu】诗正是抒写思楚之情的【de】。

　　三【sān】、四两【liǎng】句，又由【yóu】心之所系的天涯故国，转回到【dào】碧磵【jiàn】驿【yì】的眼前景物：月亮已经落下去，“啼【tí】夜月，愁空山【shān】”的子规也停止了凄清【qīng】的鸣叫声；在晓色朦胧【lóng】中【zhōng】，驿舍【shě】的庭院正开满了繁茂的【de】山杏【xìng】花。这两句情寓景中，写得非常含【hán】蓄。子【zǐ】规鸟又叫思归、催【cuī】归，鸣声有如“不【bú】如归去”。特【tè】别是在空【kōng】山月【yuè】夜，啼声更显得【dé】凄清。这里说“月落子规歇”，正暗透出昨夜一【yī】夕，诗【shī】人独宿山【shān】驿【yì】，在子规的哀鸣声中翻动着【zhe】羁【jī】愁归思的情【qíng】景。这时，子规之声终【zhōng】于【yú】停【tíng】歇，一【yī】直为它所牵引【yǐn】的归思【sī】也稍有收束，心境略趋平静。就在这种情境下，诗人【rén】忽然瞥见满庭盛开的【de】山杏花，心【xīn】中若有所触【chù】。全诗【shī】也就在这但【dàn】书即【jí】目所见与若有所感【gǎn】中悠然收住。对【duì】这景【jǐng】物【wù】所【suǒ】引【yǐn】起的【de】感触、联想和记忆，则不着一字【zì】，任凭读者去寻味。这境界是美的，但似乎带有一点寂寞【mò】和忧【yōu】伤【shāng】。其中蕴含着一【yī】种愁思稍趋平静时目遇美好景物而引起的淡淡喜悦【yuè】，又好像在欣【xīn】喜中仍不免有身处异乡的陌生感和孤【gū】孑感。碧磵驿此【cǐ】刻已经是山杏盛【shèng】开，远隔天涯的“楚【chǔ】国【guó】”，想必也是满【mǎn】目春色【sè】、繁花【huā】似锦了。诗【shī】人当日目【mù】接神遇之【zhī】际，其感受与【yǔ】联想可能本【běn】来就是浑沦【lún】一【yī】片，不甚分明，因此笔之【zhī】于纸【zhǐ】，也就【jiù】和盘托出，不加点醒，构成一【yī】种朦【méng】胧淡远的境界。这种表现手法，在温词【cí】中运用【yòng】得【dé】非常普遍而且成功【gōng】，像《菩【pú】萨【sà】蛮》词【cí】的【de】“江上柳如【rú】烟【yān】，雁【yàn】飞残月天”“心事竟谁知？月明花满【mǎn】枝”“花落子规啼，绿窗残梦迷”“雨【yǔ】后却斜阳，杏花【huā】零落香【xiāng】”等句，都是【shì】显例。对【duì】照之下【xià】，可以发现“月落【luò】子规歇，满庭山【shān】杏花”两【liǎng】句，无论意境【jìng】、情调、语言和表现手法，都与词非常接近。

　　这首【shǒu】诗几【jǐ】乎通篇写景（第【dì】二【èr】句从抒【shū】情主人公【gōng】心中所想的角度【dù】去【qù】理解，也【yě】是写景，而非叙事），没有直接抒【shū】情的句子，也没有多少叙事成【chéng】分。图景与图景【jǐng】之间没有【yǒu】勾连【lián】过渡，似续【xù】似【sì】断，中【zhōng】间的空白比一般的诗要大得【dé】多。语【yǔ】言则【zé】比一般的诗要柔婉绮丽，这些，都【dōu】更接近词的作风。温【wēn】庭筠的小诗近词，倒主要【yào】不是表明词【cí】对诗的影响，而是反映出诗向【xiàng】词演化的迹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