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在异乡为异客，每逢佳节倍思亲。

　　王维这首《九月九日忆山东【dōng】兄弟》诗载于《全唐诗》卷【juàn】一百【bǎi】二十八。下面是唐【táng】代【dài】文学【xué】研究会常务【wù】理事【shì】刘学锴先生对【duì】此诗的赏析。

　　王维是一位早熟的作家，少【shǎo】年时期就创作了不少优秀的【de】诗篇。这首诗就【jiù】是他十七岁时的作品。和他【tā】后【hòu】来【lái】那【nà】些富于画意、构图【tú】设色非常【cháng】讲究的山水【shuǐ】诗不同，这首抒情小诗写得非常朴素。但千百年【nián】来，人们在作客他乡的【de】情况下读【dú】这首诗，却都强烈地感【gǎn】受到了它的【de】力【lì】量。这【zhè】种力量，首先【xiān】来【lái】自它的朴质、深【shēn】厚和【hé】高【gāo】度【dù】的概括。

　　诗因【yīn】重【chóng】阳节思念家乡的亲人而作。王维家居蒲州，在华山之东，所【suǒ】以题称“忆【yì】山东【dōng】兄弟”。写【xiě】这首诗时他大概【gài】正在长安谋取【qǔ】功名。繁华的帝都对【duì】当时热【rè】中仕进的年轻士子【zǐ】虽有很【hěn】大吸引力，但【dàn】对一个少【shǎo】年游子来说，毕竟是举目无亲的“异乡”；而且越是繁华【huá】热闹，在茫茫人海中的游子就越显得孤孑无亲。第一句用【yòng】了一个“独”字，两个“异”字，分量下得很足。对亲人的【de】思念，对自己【jǐ】孤孑处境的感受，都凝聚在这个“独【dú】”字里面。“异【yì】乡【xiāng】为【wéi】异【yì】客”，不过说【shuō】他乡作客，但两个“异”字所造成的艺术效果，却比一般地叙说【shuō】他乡作客要【yào】强烈【liè】得【dé】多【duō】。在自然【rán】经济占主要地位的封建时代，不同地域之间的风【fēng】土、人情【qíng】、语言、生活习【xí】惯【guàn】差【chà】别很大，离开多年生活的故乡到【dào】异地【dì】去，会感到一切【qiē】都【dōu】陌生【shēng】、不【bú】习【xí】惯【guàn】，感【gǎn】到自己是漂【piāo】浮在异地生活中的一叶浮萍【píng】。“异【yì】乡”“异客”，正是朴质而真切【qiē】地道出了这种感受。作【zuò】客他乡者的思【sī】乡怀亲之【zhī】情，在平日【rì】自【zì】然也是存在的，不过【guò】有【yǒu】时不一定是【shì】显【xiǎn】露的，但一【yī】旦【dàn】遇到某种【zhǒng】触【chù】媒──最常见的是“佳节”──就很容易爆发出来，甚至【zhì】一发而不可抑止。这就是所谓“每逢佳【jiā】节倍思亲”。佳【jiā】节，往往【wǎng】是【shì】家人团聚的日【rì】子【zǐ】，而且往【wǎng】往和对家乡风物的【de】许多美好记忆【yì】联结在一起，所以“每【měi】逢佳节倍思亲”就【jiù】是十分【fèn】自然【rán】的【de】了。这种体验，可以说【shuō】人人都有，但【dàn】在王维【wéi】之【zhī】前【qián】，却没有任【rèn】何诗【shī】人用这样朴素无华而又【yòu】高度概括的诗【shī】句成功地表现【xiàn】过。而一经诗人道出，它就成了最能表现客中思乡感情的格言【yán】式的警句。

　　前两句，可以说是艺术【shù】创作的“直接【jiē】法”。几乎不经任何迂回，而【ér】是【shì】直插核心，迅即形成高【gāo】潮【cháo】，出现警句。但这种写法【fǎ】往【wǎng】往使【shǐ】后两句【jù】难以【yǐ】为继，造成后劲不足【zú】。这首【shǒu】诗的后两句，如果顺着【zhe】“佳节【jiē】倍思亲”作直【zhí】线式的【de】延伸，就不免蛇【shé】足；转出新【xīn】意而再形成【chéng】新的【de】高潮，也很难办到。作者采取另一种方【fāng】式：紧接着感情的激流【liú】，出现一泓【hóng】微【wēi】波荡漾的【de】湖面，看似平静，实则更加深沉。

　　重阳节有登高的【de】风俗，登高时【shí】佩带茱萸囊，据说【shuō】可以避灾。茱【zhū】萸，又名越【yuè】椒，一种有香【xiāng】气【qì】的植【zhí】物。三四两句，如【rú】果只是一【yī】般化地遥想兄弟如何在重阳日登高，佩带茱萸，而自【zì】己独在异乡【xiāng】，不能参【cān】与，虽然写出了【le】佳节思亲【qīn】之【zhī】情，但会【huì】显得平直，缺乏新意与深情【qíng】。诗人【rén】遥想的【de】却【què】是【shì】：“遍插【chā】茱萸【yú】少一人。”意思是说，远在故乡的兄弟们今天登高【gāo】时身上都【dōu】佩上了【le】茱萸【yú】，却发现少了一【yī】位兄【xiōng】弟──自【zì】己不在内。好【hǎo】像遗憾的不是【shì】自己未能和故【gù】乡的兄弟共度佳节，反倒是兄弟们佳节【jiē】未能完全【quán】团聚；似乎自己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处境【jìng】并不【bú】值得诉说【shuō】，反倒是兄弟们的缺憾更须体贴。这就曲【qǔ】折有【yǒu】致，出乎常情【qíng】。而这种出乎常情之处，正是【shì】它的深厚处、新警处。杜甫的《月夜》：“遥怜小儿【ér】女，未【wèi】解【jiě】忆长安”，和【hé】这【zhè】两句异曲【qǔ】同工【gōng】，而王诗似乎【hū】更不【bú】着力【lì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