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合简介

　　姚合晚年编了本唐人诗【shī】集【jí】，取名为《极玄集》，选的是【shì】王维、祖咏【yǒng】、李端、耿湋、卢纶、司空曙、钱起【qǐ】、郎【láng】士元、畅当、韩翃、皇甫曾、李嘉祐、皇【huáng】甫【fǔ】冉、朱放、严维、刘长卿【qīng】、灵【líng】一、法振、皎然、清【qīng】江、戴叔纶，共计【jì】21人，近百首诗【shī】，且在【zài】自序中说：“此【cǐ】皆诗家射雕【diāo】手也/合于众集中【zhōng】更【gèng】选其极玄者/庶【shù】免后来【lái】之非【fēi】”云【yún】云，既无【wú】李/杜【dù】/元/白，也无【wú】孟/韩/刘/柳，可见【jiàn】在姚合眼里，“李/杜/元/白【bái】/孟/韩/刘/柳”等【děng】落选者是不够【gòu】“极玄”标准【zhǔn】的。

　　“玄”这个字，本【běn】义为【wéi】深奥、神妙，源于《老子》“玄之又玄【xuán】/众妙之门”语。观姚合所【suǒ】选人，确【què】也大都持澹泊人生态度；所【suǒ】选诗【shī】，说“玄【xuán】”虽牵强些【xiē】，但【dàn】也几无脾气【qì】，淡【dàn】之【zhī】如水。从这个【gè】集子的遴选主张，我们似乎瞥【piē】见了些许姚合【hé】的人生观【guān】与【yǔ】诗歌观， 《唐才子传》评他【tā】“皆平淡之气”，就诗而言【yán】，是有道理【lǐ】的。但在仕途上，事实却很难理解为澹【dàn】泊【bó】，虽说他在【zài】作【zuò】品中反复表露着【zhe】自己【jǐ】从未【wèi】全心全意地【dì】为【wéi】官，且满脑子是闲【xián】居山林【lín】、耕钓【diào】退隐【yǐn】思想，但他又能一【yī】直【zhí】做到从三品的秘书监，恐非偶然。

　　姚合与贾【jiǎ】岛同岁，也生于大历【lì】十四年【nián】（779年）。《唐【táng】才子传》说他是【shì】玄宗【zōng】时宰【zǎi】相姚崇的曾孙，这个认定是错的。清末罗振玉在《李公【gōng】夫【fū】人【rén】吴兴姚氏墓志跋》中【zhōng】经考【kǎo】证得【dé】出，“算”为【wéi】元【yuán】景子，“閈”为元景孙，“合”为元景【jǐng】曾孙。可知姚合的曾祖父是姚元【yuán】景，历【lì】任朝散大夫/行【háng】司【sī】农寺丞/宗正少卿；其祖父是姚算【suàn】，历【lì】任鄢陵县令/汝州司【sī】马；其【qí】父【fù】是姚閈【bì】，历任相州-临河【hé】县令/赠太子右庶子。墓【mù】志上所记的【de】吴兴，就是今天的浙江/湖州，也该【gāi】是【shì】姚合的籍贯。

　　38岁前，姚合【hé】究竟落过多少次第，不【bú】知道。他曾写过一【yī】首【shǒu】《下第》诗，表述的是【shì】自己无颜回【huí】乡见父老邻里的羞窘心理----“枉为【wéi】乡里举、射【shè】鹄艺浑疏、归路羞人问【wèn】、春城赁舍居【jū】、闭门辞杂客、开箧读生书、以此【cǐ】投知己、还【hái】因胜自余”。元和十一年（816年）他【tā】终于及第，恐也得自于时【shí】任【rèn】主考官、后【hòu】又很快升任为宰相【xiàng】的李【lǐ】逢【féng】吉的照顾。姚合及【jí】第后曾给内【nèi】兄郭冏写【xiě】有【yǒu】一诗，其中便有“相府执文柄/念其心专【zhuān】精/薄艺不退辱/特列为门【mén】生”的句【jù】子，可看出那时【shí】他曾被李逢吉【jí】收作过【guò】门生，阅卷时给个高【gāo】分就很自然了。但姚合似乎没有料【liào】到【dào】自己【jǐ】还能中【zhōng】第，以【yǐ】至于【yú】惊【jīng】讶远【yuǎn】远要【yào】胜于高兴，正所谓“事出自非意/喜常少【shǎo】于【yú】惊”也【yě】。

　　进士及第大约两年【nián】后，姚合被授予正九【jiǔ】品下阶【jiē】的陕西/武功县主簿，也就是说【shuō】，姚合的仕途生涯，是从四【sì】十岁才开始的。主簿这个官，乃文职【zhí】，主要【yào】负【fù】责记录本县日常【cháng】所发生的大事以【yǐ】及【jí】县署各【gè】类文书等。我们今天所【suǒ】看到的【de】“县志”便是由【yóu】历代主簿记录【lù】整【zhěng】理后传【chuán】下来的，中国【guó】的地【dì】方【fāng】史，多亏有这些【xiē】默默作记录的主簿，虽是最底层的小官【guān】吏，贡【gòng】献却通过日积月累显现【xiàn】出重大价【jià】值。当然，一个县，大事【shì】是【shì】不可能天天有的，所以主【zhǔ】簿相对还是很闲，有的【de】是【shì】时间写自己的诗、喝【hē】自己的【de】酒、养自己【jǐ】的花、种自己的小菜园【yuán】……也大【dà】可以东走走西逛逛【guàng】，只要不出县境。唐代【dài】的州县官员，若不【bú】因公事而去了别的县，则被视为“私出界”，即使是刺史【shǐ】、县【xiàn】令，也要受到“杖一【yī】百【bǎi】”的【de】惩罚。

　　姚合【hé】从【cóng】一开始做官，就【jiù】表现得三心【xīn】二意，且抱【bào】着隐居的【de】态度。在《武功县中作三十【shí】首》的诗里，他第一首【shǒu】的【de】第一句【jù】便【biàn】现出“县去帝城远/为官与隐齐【qí】”的思想；第二首里则又【yòu】说“方拙天【tiān】然性/为官是事疏……养【yǎng】身【shēn】成好事/此外更空虚”；第【dì】九首则曰“到官【guān】无别【bié】事/种得满庭【tíng】莎”；第十七首则曰“每【měi】旬常乞假/隔月探支钱”（连【lián】工资都懒得【dé】没月【yuè】去领了）；第二十二【èr】首则【zé】曰【yuē】“养生宜县【xiàn】僻/说品【pǐn】喜官【guān】微”。第三【sān】首我以为则是他这组【zǔ】诗【shī】的代表，也充分表露了他四十岁时的【de】闲逸人生观【guān】----

　　微官如马足，只是在泥尘。到处贫随我，终年老趁人。

　　簿书销眼力，杯酒耗心神。早作【zuò】归休计，深居养此身。刚一【yī】为官，就心存【cún】退隐，这【zhè】样的【de】人也真【zhēn】不多【duō】见。所以闻一多先【xiān】生【shēng】说他是在“小廨署里…做一种阴【yīn】黯情调的五【wǔ】言律诗”，不像白居易那样“在【zài】改良【liáng】社会的【de】大纛下…对社会泣【qì】诉【sù】着他们那各阶层中【zhōng】病态的小悲剧”。但我以【yǐ】为，这仅仅【jǐn】是【shì】诗而已，姚合真正的【de】人生历【lì】程【chéng】，与诗却【què】是【shì】不同的，让【ràng】我们来看看他【tā】的官运吧！

　　在武功县，姚【yáo】合【hé】整整【zhěng】呆了三【sān】年，所谓“主印【yìn】三【sān】年坐、山居百【bǎi】事【shì】休【xiū】”，秩满后【hòu】暂时卸了任。在《罢【bà】武功【gōng】县将入【rù】城》二诗中，他【tā】那无官一身轻的【de】欣【xīn】喜跃然纸上【shàng】，不知是说给别人听的【de】还【hái】是真不愿【yuàn】意做【zuò】事，因为没多久，他就又【yòu】到了魏博【bó】节度使幕府中做随军从事。那【nà】时的【de】魏博节度使是田弘【hóng】正，身上【shàng】的头衔【xián】及【jí】爵号很多，诸如光【guāng】禄大【dà】夫/检校【xiào】司徒/中书【shū】令/上柱国/沂国公等，从【cóng】姚合所【suǒ】写的《酬光禄田【tián】卿六韵见寄》一诗【shī】中【zhōng】可【kě】知，他到魏【wèi】博节【jiē】度使幕府，是受田弘正【zhèng】之邀。田弘正【zhèng】虽【suī】也写诗，但还【hái】不能算诗人，毕竟挂着节度使的官衔，主【zhǔ】业是领军【jun1】守土，平定叛乱。与一帮军人为伍日【rì】子，姚合在【zài】诗中表现的仍然是【shì】三心二意----“每日寻【xún】兵籍【jí】/经年别酒徒【tú】/眼疼长不【bú】校/肺病且还【hái】无/僮仆【pú】惊衣窄/亲情觉语粗/几时得归去/依旧作【zuò】山夫”……田弘【hóng】正在魏博【bó】节度【dù】使任上【shàng】蘸了【le】还没一年的【de】糖堆儿【ér】，就【jiù】换成了一个叫李愬【sè】的；李愬也还是不足一年，就又换【huàn】成【chéng】了田布，田布依【yī】旧不足一年，反被【bèi】手下的牙将史宪诚夺了帅印。而我们的【de】姚诗人呢，朝廷看那【nà】里太乱，就把他调到富平县做从九品上阶的县尉去了。不久后，再调【diào】他【tā】到京城直辖的万年县任从八品下阶的县尉。

　　大约在48岁时【shí】，姚合被调【diào】回长安，任【rèn】正八品上阶的监察御史【shǐ】。50岁时再升任从七品【pǐn】上阶【jiē】的侍御史。52岁任从【cóng】六品上阶的户部员外郎【láng】。53岁时则调出京城【chéng】，任正四品【pǐn】上阶的金州刺史【shǐ】。54至55岁【suì】再【zài】回长安，任从五品上【shàng】阶的刑部朗中与户部郎【láng】中。56岁时【shí】则调出京城，赴【fù】浙江任从三品的【de】杭州【zhōu】刺史【shǐ】。三年后，三【sān】回长安，任正四品下【xià】阶的右谏议大夫。又一年，兼给【gěi】事中。又一年，转正四品的陕虢观察使。他62岁时所任的最【zuì】后一【yī】个官职【zhí】则是从三品的秘书监。看他的仕官【guān】史，虽开【kāi】始于四十【shí】岁以【yǐ】后，但走得很稳，差【chà】不多【duō】平均两年就升迁一次，且【qiě】从未遭过【guò】贬【biǎn】，这其中一定是有秘【mì】诀【jué】的。

　　查【chá】他所结【jié】交的五品以上朝廷大员，有崔附【fù】马、李太尉（李德裕）、杨尚书（杨巨【jù】源）、郑尚书（郑余庆【qìng】）、裴宰相（裴度）、令狐宰相（令【lìng】狐楚）、田中书令【lìng】（田弘正）、白少傅、（白居易）、刘郎中（刘禹【yǔ】锡）、韩祭酒（韩【hán】愈）、张司业（张籍）……这些人只是【shì】其中的一小【xiǎo】部分，也还有更多方方【fāng】面【miàn】面【miàn】的官员【yuán】，至少【shǎo】在其诗中【zhōng】便可看出【chū】与他【tā】有往来。当然【rán】，从【cóng】另一个角【jiǎo】度揣测，姚合或许脾【pí】气不错，也【yě】不有意【yì】树【shù】敌，更不【bú】冒进。《全唐文【wén】》载【zǎi】李商【shāng】隐所写【xiě】的《与陶进【jìn】士书》中曾记录，当年李商隐任弘农县尉【wèi】，得【dé】罪了上司孙简（时任陕虢观察使），便想辞【cí】官一走【zǒu】了之；正巧【qiǎo】姚合接替了孙【sūn】简，听说此事后【hòu】，就立刻又把李商隐叫了回来，可见他的厚道【dào】（或许也掺杂【zá】了对李商隐诗文【wén】才华【huá】的【de】好感【gǎn】罢）。

　　姚合诗【shī】，确以五律见长。晚【wǎn】唐时的张为在《诗人主客【kè】图【tú】》里【lǐ】也【yě】第【dì】一次将【jiāng】“姚/贾”并称【chēng】，把他【tā】与贾岛捏在一起【qǐ】，归入“清奇雅【yǎ】正【zhèng】”的诗格中。宋人刘克庄也【yě】说姚合的诗，得了杜甫的“清雅”；赵紫芝还将姚【yáo】/贾两人【rén】的诗，合编了一册【cè】《二妙集》。而【ér】元人辛文房则【zé】从姚合的诗中看出“有【yǒu】达人之大观”，也【yě】不是虚【xū】言。我是【shì】很喜欢姚【yáo】合诗的，也觉得他与贾岛还是有很大不同，至【zhì】少他的写作“不【bú】使劲/不雕【diāo】刻/无怨【yuàn】气/也不苦【kǔ】”，读了让人松【sōng】心。是啊，其【qí】实谁在人间都有【yǒu】自己【jǐ】的苦处，总挂【guà】在嘴【zuǐ】边叫人听，也不舒服，所【suǒ】以姚合很明【míng】白【bái】要自己“找乐”，正所谓“天【tiān】下谁【shuí】无病/人间乐是【shì】禅”（见姚【yáo】合《寄默然上人》诗）。

　　他拿写诗，我以为多半是【shì】当【dāng】玩儿，在【zài】自【zì】然中找找感觉，在词语里【lǐ】玩玩智巧；做官之【zhī】余，反正闲着也【yě】是闲【xián】着，如此心态写来，当然也【yě】就达【dá】观。看五律【lǜ】，我觉得最要紧也最过【guò】瘾的，是看“颔【hàn】/颈【jǐng】”两联，姚合写的很好【hǎo】看，我在下面列【liè】几句，喜欢【huān】的人【rén】可以用【yòng】书【shū】法写下来当对联挂在屋里，是最好【hǎo】的【de】应用----

　　“世上诗难得/林中酒更高”；“家山去城远/日月在船多”
　　“纵马唯提酒/防身不要兵”；“过来心已悟/未到行弥精”
　　“书多笔渐重/睡少枕常新”；“爱山闲卧久/在世此心稀”
　　“秋卷多为好/时名屈更肥”；“山静云初白/枝高果渐稀”
　　“不眠知梦妄/无号免人呼”；“林下期同去/人间共是劳”
　　“海上归难遂/人间事尽虚”；“看月嫌松密/垂纶爱水深”
　　“上山方觉老/过寺暂忘愁”；“逢酒嫌杯浅/寻书怕字稠”
　　“诗情生酒里/心事在山边”；“有地惟栽竹/无家不养鹅”

　　姚合卒于秘书监的任上，死后朝【cháo】廷又追赠他为礼部尚书。他的弟【dì】子诗僧【sēng】方干写了一首《哭姚监》的七律，引于【yú】后，算【suàn】是对其一生的评价吧----寒空此夜落【luò】文【wén】星，星【xīng】落【luò】文留万古名。入室几人成弟子，为儒是处哭【kū】先生【shēng】。家无谏草逢【féng】明【míng】代，国有【yǒu】遗【yí】篇续正声。晓向【xiàng】平原陈葬礼，悲风吹【chuī】雨【yǔ】湿铭旌【jīng】。